爷爷把建国那一天看成自己人生的分水岭。虽然那一年他已经过了知天命,但是他完全相信自己未来的人生绝不会像前半生那样灰暗和落魄,他的幸福生活还没有到来,他应该理直气壮地享受生活的馈赠。这一点他坚信不疑,他甚至如痴如醉地看着村公所上空那面猎猎飘扬的五星红旗老泪纵横,像许多分到土地的穷人一样,爷爷感激涕零而又忐忑不安。这种复杂的感觉一直使爷爷变得亢奋和快乐,很长时间他一直无法平定激荡不已的心怀。
那一年,爷爷分到了村西土坝后面的一块蒙金田。当工作队的同志把红彤彤的地契交到他手里的时候,他犹疑的同时激动得浑身颤栗,几乎不相信那是真的。直到热情的工作队同志把一头牛和一副犁杖交到他手里,并鼓励他把地种好,他才如梦初醒般相信一切都是不争的事实。村西的那块蒙金田可是他一直梦寐以求的土地,刚学会走路的时候,他就跟随太爷爷在那块土地上摸爬滚打。后来长大了,浑身储满了使不完的力量,掌握了春种秋收、点种插秧的技巧,可是所有辛苦的付出和祈盼最后却化作一江春水。除了所剩无几的可怜的一点糊口粮,几乎全部变成了东家的盘中餐。那块土地承载了几代人更多的苦累和希冀,也凝聚了爷爷过多的情愫和心血。爷爷穷其一生毫无保留地把自己的心血赠与那块土地,长期以来,他与那块土地零距离接触,每块坷垃甚或每粒灰尘,都浸染着爷爷的精血。轻轻抓起一把土放在鼻孔一闻,爷爷的气息扑面而来,仔细凝视那把土,爷爷的肌理和毛发仿佛镂刻其上,犹如袖珍的鼻烟壶一样精彩而清晰。每到庄稼成熟以后,爷爷一直吃住在田里,虽然他不能算是这块土地的真正主人,但是爷爷难以摆脱对土地的眷恋和依赖,他离不开土地,离不开村西那块蒙金田。
真正使爷爷成为那块土地的主人的是政府派来的一支工作队,他们在调查研究多方求证之后,顺理成章地把村西那块蒙金田分给了爷爷。领到土地的爷爷,第一次在扫盲班学会用毛笔写下那个永久刻在心里的日子:10月1日。
爷爷在属于他的土地上第一次种上了谷子,那是他根据多年的经验深思熟虑之后做出的抉择。事实证明,爷爷当初的决定一定受到了某种启发。谷子是稀有作物,连年的蝗虫和旱灾已经使那种农作物濒临绝境。爷爷独辟蹊径,开春之后耩上了谷子。从谷种播下一直到谷杆拔节,爷爷每天劳作在田地之中,锄草、间苗、捉虫、在谷笼间仔细剔除秕谷和疯长的杂草。后来,谷苗越来越高,逐渐开始扬花抽穗,爷爷索性在谷地中间搭了个简易的茅草庵,把铺盖和锅碗瓢盆一股脑全部搬到谷地里。一连数天,爷爷吃住在谷地,蓬头垢面衣衫褴褛,殚精竭虑不知劳苦,从谷地这头到那头,再从那头一直到这头,手里擎着一根拴着破布条的长竹竿,扯着嘶哑的嗓子轰赶麻雀和蝗虫,爷爷跌跌撞撞、走走停停,不论白天黑夜,忘记了时间的概念,与那片谷地合二为一。谷穗灌浆的时候,没想到正赶上一场罕见的大旱,齐腰高的谷杆弯腰驼背,一副恹恹的病态。爷爷站在谷地中央,像一尊石刻一样目不转睛地遥望着蔚蓝如洗的天空,他的心针扎一样难受,10华里开外有一片水源,爷爷一天只能挑五趟水,实在是杯水车薪,工作队的同志组织大家抗旱保苗,从10里开外的水塘挖了一条渠。那些天,爷爷跟村里的男女老少在工作队同志的带领下,日夜奋战,克服重重困难,终于引来渠水,救活了全村几百亩庄稼。
那一年,爷爷的谷子喜获丰收。
爷爷把谷子全部舂成了黄灿灿的小米,除了留下少许口粮,还装了满满几袋子,看着散发着浓郁清香的小米,爷爷心旌摇荡。他把一面自制的五星红旗插在地板车车辕上,拉着满满一车小米,大步流星地向村公所走去。因为不久前他从工作队那里得知,刚刚成立的共和国还很贫穷,许多地方需要更多的粮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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